(上)雪花谣 • 陈缘

2014-10-04

衣带飘舞雪纷飞,伊人红醉点落晖。

城园桃前花色美,月雨情萌不同归。



“红颜薄命?”

师父说,红颜薄命。师母红颜,当真薄命,就在行动当晚,离开人世。


“天注定?”

匆匆忙忙赶到,现场已一片狼藉。战斗声声不息,师父已毫无生气。


“红颜薄命,天注定。”

师母永远地走了,离开了师父。

师父永远的走了,离开了尘世。



寒风凛冽。雪,漫无目的地飘曳。天,黯淡无光,大地,满目苍凉。雪花,遮住眼睛,看不清前进的方向。前行的脚步越加沉重,心头越感迷茫。身后远方,是昨天路经的村庄。

……


“客官,进来坐吧。来碗烧酒暖暖身子吧?”

不由环视一周。客人稀散,红色灯火映照下,小小酒馆倒显得格外温暖。冰天雪地,竟有如此楼畔?多半是信不过的。不过连日赶路,身心疲惫不堪,歇歇也好。不觉伸手握了握身后的宝剑,一把大大的宝剑。


“客官,来,这边坐吧。”

门内柔嫩的招呼声而至,才渐渐把目光转移到眼前人身上。只见从头到脚,一身红装,宽松长袍,轻纱薄绸,带有玉佩沙沙作响,清脆叮当,亮得惹眼,天寒地冻,这般服饰,奇怪足矣。

找个闲惬的角落就坐,解下束缚在腰上的剑鞘。记得当年师父说,还是有个剑鞘行路方便,不好拿,就背在背上吧。况且这人心险恶,以防不测,作为一个剑客,学会隐藏也是一门必修课。


“只有酒吗?”

信手把剑放在桌上,佳人已端酒来。

“只有酒,我这儿啊,可都是好酒。”

放下碗,伸手便要倒酒。

白晢的肌肤展露眼底,红绸薄纱褪下,一段皓腕如霜雪凝恰。抬头,纯美的微笑迎面而来,美,真美,美得像梦中的天使,白里透红的脸,看得叫人发呆。一举一动,一颦一笑,尽让人神魂一炬。


“看我干嘛……好看呀?”浅浅笑意笑容越加灿烂。

“姑娘……免贵贵姓?”



依稀记得,那还是在没有离开师父的时候。师父他,一生只爱一个女人,只爱一个早早就不得不离他而去的女人。那个女人,也非常美,美得如同眼前的红衣女子,让人情不自禁陶醉。

师父第一次讲述他和师母的故事,是在行动的前一天。先准许代称之为师母吧。

师父说,他爱错了人。

……



天地辽,山河娇,夜色妖娆,秋去彩颜凋;

天地辽,山河娇,夜色妖娆,屈指数浪涛;

天地辽,山河娇,夜色妖娆,折花尽逍遥;

天地辽,山河娇,尘缘难断,雪花独飘摇。

……



“歌声婉转悠扬,余音绕梁,浓情心芳,那是一曲《雪花谣》。”


“那个地方,有个美丽的名字,叫做桃花镇。她说,她喜欢镇上盛开的桃花朵朵,喜欢漫漫雪花伴随桃花飞舞自由飘落,便把那小镇叫做桃花镇。名字美丽不?”


“美丽美丽……可是师父,桃树在冬天还开花吗?”

“谁告诉你是冬天了!”

“冬天才下雪……桃树不嫌冷吗?”

“谁告诉你是桃树了!”

“那是什么树?”

“柳树!”

“柳树会开桃花吗?”

“会就是会!”

“哦……”


“师父第一次见她的地方,也有个美丽的名字,叫做幽月桥。她说,她喜欢在月光下站在那座桥上看雪,喜欢月光下湖水泛起的点点涟漪,便把它叫做幽月桥。名字美丽不?”


“美丽美丽……可是师父,都下雪了,还会有月光吗?”

“有就是有!”

“湖水不会结冰吗?”

“不会就是不会!”

“哦……”


“她美若天仙。冬季时节,寂静无声月色妖娆的夜晚,桃花朵朵,银装素裹,纤纤身影正衬雪花飘落。明月下,小桥上,轻轻歌声悠然附和。多么美的场景……美吧?”


“美,美,可是师父……”

“闭嘴!”

“哦……”


云烟雾笼月光寒,雪花纷飞的天气,轻纱薄绸,她只穿单衣。衣带飘舞,歌声飞舞,独自一人,在雪中,在桥上,悠悠歌唱,翩翩起舞。师父被那样的场景迷住,心已飞到九天云浦。


“如果有可能,为她做什么都行。”


醉意红颜,垂涎欲滴,娇嫩的美丽,谁不想要。自古英雄爱美人,更何况是绝世倾城的美人。师父情不自禁。


“只是后来,发生了一些事情。”


一切都发生地太快。转眼间,浩浩荡荡,兵马如潮水般奔涌而至。发生了什么?总之桥的两边已经挤满人马。


任师父怎样呼叫拉扯,她始终不肯离开幽月桥。

为什么?师父不明白。

落得无奈,师父一把将她抱起,想要逃开,逃开那里,离开那座桥。

师父说,他清楚地记得,当时她对他微微一笑。或许是感激,又或许是嘲笑。

师父说,四围已大队人马,想逃开?还抱着一个人?

师父说,那么多人,人那么多,怎么可能逃得了。

师父说,他抱着她。

师父说,她没有说一句话。

师父说,真的好傻。

……



“免贵应该我说!”

“好,那你说……”

“……”


碗里的酒,清澈透明。火光的倒影,是一团冉冉燃烧着的、永不熄灭的焰影。身边,久违的温暖。是红色火光映照红色衣裳显出的暖意,还是红色衣裳倒映在红色酒碗显出的醉意?


“客官,怕我的酒不好不成?”

只手端起酒碗,顿了顿,缓了缓,放到嘴边。

目光穿过黑暗的栈道,落在酒馆的尽头。盏盏油灯闪动着微弱的光亮。光明处更加温暖,黑暗处更加黑暗。突然发现,来酒馆的竟然都是青年人,还大都是行装。

出门在外,不得不小心谨慎。


“姑娘,你到底叫什么名字?”

端在手里的酒,放在唇边,始终没有动口。

也是,这样的天气,赶路的自然都是年轻人。虽说是村庄,总不会有多少人在这样的天气出来到酒馆喝酒。至于赶路的,当然只会是年轻力壮的年轻人。也可能正因为人少,身为老板娘的红衣女子才会有空亲自来招呼吧?

一口下去,碗里的酒已喝掉一半。


“客官,酒怎么样?”

再一口下去,碗里的酒被喝完。


“痛快,来,给您倒上。”

不等开口,一把夺过酒碗,拿起抱在怀里的酒罐,第二次很不熟练地把酒倒满。

纤细修长的手指映入眼帘,慢慢点放在酒碗边缘。一不小心酒洒在桌面,脸蛋变得绯红嫣然。


“客官,酒怎么样,好吗?”

“好酒,好,可是……”

可是终究没有说出来。


“再来一碗吧?”

“嗯。”


其实,做什么都行。



听到师母要出嫁的消息,师父口口声声说要报仇。

雪花飘舞,衣带飞舞,大雪纷飞的天气,没命练武。师父立志要杀掉那个师母不喜欢的人。身上的单衣凛然萧瑟,或许是为了遮盖内心的痛苦。

一般人也就算了,师父一个资深剑客,谁打不过。可这次的目标却不寻常,是一个国王。刺杀,毫不简单。


能赢吗?

当然失败了。就在师母出嫁的当天,师父一早出发,回去已是半夜,结果不言而喻,师父没能改变什么。

其实,能活着回去便是万幸。


“当浩浩荡荡的迎亲队伍轰轰烈烈地路过城市的大街,我悄悄尾随在后,紧盯着在队伍前面的国王,那场面,那叫一个壮观……真是壮观,壮观吧?”


“壮观壮观,可是师父……国王纳妃还迎亲?”

“迎就是迎!”

“那您尾随在后,能看到在队伍前面的国王?”

“能就是能!”

“可是……”

“闭嘴!”

“哦……”


“师父这次忍辱负重回来,就是因为明白了一个大道理,有了一个更加远大的目标,也找到了一个能报仇的好办法。要不然,我还回来干嘛??死了算了!”


“对对,死了算了……”

“闭嘴!”

“哦……”


自从那天,师父真的有所不同。或许因为就是在那天知道了另一个人的存在——月幽国国王。


师父说,他开始有点明白,为什么师母把那座桥叫做幽月桥,为什么大队人马去抓她时,她不愿意离开那座桥。她没有反抗,不知道是知道自己反抗也无济于事,还是一直在等人去救她?


师父决定帮助月幽国。


进入一个国家很简单,加入一个国家的军队也很容易。师父技艺超群,剑术过人,出头自然也不难。


师父说,想要战胜一个国家,光靠武力是不够的,要智慧。


至于再后面的事情,师父没有详细说。



“客官,怎么不喝酒?”

端起酒碗,放在唇边,没有动口。旁边的佳人,半抱酒罐,笑脸依旧。

下意识瞟了一眼桌面上放着的宝剑,“告诉我你的名字我就喝。”



依稀记得,师父好像说过,师母后来为月幽国国王生下了一个孩子。现在想想,师母的孩子,如果没有发生意外,也该有眼前的红衣女子这么大了吧。



她第三次倒酒。

她的第三碗酒。



师父说,师母非常非常的漂亮。如果当初师母生的是个女孩,恐怕那个女孩也会非常非常漂亮吧,就像眼前的红衣女子一样漂亮。



她仍然没有说出她的名字。



怎么?

身为一个酒馆的老板娘,长得这样娇美,连倒酒都不会?

落座这么长时间,发现酒馆里竟然连个伙计都没有?

……



师父没有详细讲述他在月幽国的那段经历,只是零丁提及。只知道月幽国最终战胜了霸占了师母的千尺国。


可是,赢了又怎样呢?师父依然得不到想要的东西。师母成了月幽国国王的妃子。


是啊,其实师父早该知道会有那样的结局,也或许师父早就知道。有些东西,不是拼命努力就可以换得来的。


于是,再后来,师父收养了我。为什么?师父没说。师父收养我的时候,那些事情已经成为过去。



“客官?”红衣女子笑脸盈然,陪伴身边。


终于有点明白师父当时的心情。——如果有可能,做什么都行。


原来佳人的美丽,如此难以抗拒。


不由在心里默念一句:如果有可能,做什么都行。


可惜,心里清楚地知道,没有可能。



“客官喝酒……”



喝酒吗?已经没有心情继续喝下去。一喝酒,难免会想起那些陈年旧事。



天地辽,山河娇,夜色妖娆,秋去彩颜凋;

天地辽,山河娇,夜色妖娆,屈指数浪涛;

天地辽,山河娇,夜色妖娆,折花尽逍遥;

天地辽,山河娇,尘缘难断,雪花独飘摇。

……


“歌声婉转悠扬,余音绕梁,浓情心芳,那是一曲《雪花谣》。”师父的身影,浮现眼前。



无声无息,透过暖暖的火光,红衣女子手里的匕首,闪着冷冷的寒光,如笑容般迎面而来,悄然而至……



师母是我亲手杀掉的……